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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27 15:4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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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手架 我看见高高的脚手架上有几团黑影,我断定那是几个人。几束强光时断时续地从脚手架上射下来,这使我不由得抬起头来望了望。脚手架好高,它顺着那座楼往上攀登。这座楼是这个城市最高的电梯公寓,现在还没有达到它的最高值。它还在长,脚手架也在跟着长。 我想起小时候从冬天的田野走过。突然听到头上铺天盖地“哇”了一声,我仰起头,看到了树上那几只乌鸦。树上的叶子已经落尽,那几只乌鸦站在高高的树梢上。有一只正朝天长伸脖子,那“哇”声就来自于它。还有一只扇着翅膀,与树枝若即若离,姿态飘逸。另外两只头靠着头,紧紧地依偎在一起。轻轻晃动的树枝是它们恋爱的秋千。 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地来气。我抓起一颗石头,愤怒地向乌鸦扔去。但是乌鸦不慌不忙地起身,作一个小盘旋,又回到树梢上。有一只甚至硬了腿,闪一个懒腰,遗下一粒粪。第二年春天,树叶长出来了,乌鸦在树上做了个窝。不久,密叶里传出雏鸦鹅黄的奶声。 我站在工地外,仔细看脚手架上的那几个人,我想起我小时候的那个梦想。我不清楚这几个人知不知道此刻他们是这个城市站得最高的人。他们离太阳最近,离天空最近。他们能够享受到这个城市最清新的空气,最自由的风。飞鸟在他们脚下,他们伸一伸手,就能摸到白云那柔软光滑的衣角。他们的视野最开阔,他们能够看到这个城市绝大多数地方,居民小区、医院、学校、广场、外滩,那条像围巾一样系在城市脖子上的护城河。人群成了蚂蚁,汽车成了屎壳郎,别墅成了沙盘。他们忍不住搂起自己的手臂,高处不胜寒啊! 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这样看过,这样想过,这样抒过情。不过,不断传来的闪烁的强光提醒我,此刻他们正手持镁条,专心致志地焊接钢管。他们的脸上戴着一个防护罩,透过防护罩那块蓝色的玻璃看这座城市,将是不真实的。 我不禁有些遗憾。脚手架把他们送上了这个城市的最高点,但是并没有把他们的思想也一并提上去。我不知道他们小时候是否看见过高高树梢上的乌鸦?他们看乌鸦的时候是不是做过我那样的梦?他们是不是还记得他们曾做过的那些梦?他们想起那个梦的时候是不是觉得他们的梦想已经实现了? 傍晚我从工地外走过的时候,正好看见那几个人从脚手架上下来。他们光赤着上身,腰间只一条短短的裤衩,头上却有一个大大的颜色斑驳的安全帽,帽檐压到了眉心。他们下来得很艰难,他们先把保险绳的挂钩解下来,搭在下一级的钢管上,蹲下,双手握住钢管,身子悬空,脚尖够住下面的钢管,再取下保险绳。他们的模样就像是趴在丝网上的蜘蛛。那时候我终于明白工地上的这个东西为什么叫“脚手架”,对,在这个东西上面,他们的手和脚是不分的。 这是一个电梯公寓,但是电梯还没有装上。电梯什么时候装上呢?这和他们有关系吗?他们的双脚终于踩在地上了,他们的双脚终于可以叫“脚”了。他们走到他们的摩托车旁,把安全帽放在车头,把保险绳和其他工具装进车尾箱。他们的家在远远的乡下,他们骑上车,消失在蒙蒙的暮色里。 我似乎又听到乌鸦在头顶铺天盖地的哇哇声。我抬起头来,月亮像半枚风干的树叶,孤零零地挂在空荡荡的脚手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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