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扔下几枚叶子

三郎

随手扔下几枚叶子之一:偏信则明
　　
　　作为一个从乡下长大的孩子，我经历过很多个刻骨铭心的转变。
　　譬如，小时候父亲教育我们打架时不能向对方示弱的，因为对方极有可能也在害怕你。
　　可是，我学了很多年以中国传统文化以后，才发现，示弱才是强大的标志。电视剧里也都是这样表演。那个大侠被几个小混混混打得口鼻流血，却掷意不还手，因为他知道，他一还手，有可能杀死对方。
　　这个时候看电视的观众，往往会分为两个阵营，一种是替大侠气不愤的热血人士，在私下里骂大侠，妈的，傻逼啊，一拳打死两个不就行了。
　　另一阵营则是暗暗称赞美大侠的，说，真是英雄啊，多么有隐忍力和宽容度啊。
　　类似的事例多得数不胜数。
　　仿佛一朵花一开始是白色的，慢慢地变成粉色的，慢慢地又变成深红色的一样。在粉红色的时候，总有一些人怀念起这朵花的纯白时代，而另有一些人狠不得用颜色把花涂成深红色，他们见不得这种浅薄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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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时候，我们常常处于选择中，就像吃一种果实，今天的报纸上说，吃葡萄可以补充维他命C，明天又说，吃葡萄对牙齿不好。
　　你该听信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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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缤纷花开的时代，稍微有一些见识的人都想表达自己对世界的看法。
　　初次进城的两个人的对话是这样的：
　　甲说：你看看这座桥，比我们村头那个木桥高多了，要盖起来这个桥，会不会得花五百块钱。
　　乙比甲早来城市两天，他鄙夷地笑话甲，说，开玩笑，五百块怎么可能盖起来，得六百六十块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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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我们通常情况下该相信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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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有很多种美好是不能说出来的，譬如，爱一个女人。
　　我们通常不能确定是爱她的胸部，还是爱她叫床的声音。这样说如果比较直白的话，我就换一种说法。我们通常不能确定是爱她的身体，还是爱她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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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体是需要触摸才能感觉的一种比喻体，而思想是要经过长时间地生活磨擦才能体味到的美好。
　　我们无法一下子准确地描述出来。
　　如果连我们自己都不能准确地描述这种爱或者感觉，我们如何能相信那些杂志上的屁话：请不要和陌生人跳舞；请不要和已婚男人说话；请不要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脱下衣服；等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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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个人比较恶毒，我通常觉得写这些标题的人都是把别人想得下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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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经常会构思这样的一个情节，那就是，一个第一次见面就失身的女人，最后发现，她真的被男人骗了。我觉得，这个女孩应该会伤心的，她难过之后，开始对所有男人产生戒惕，又或者她从此放荡起来，阅男人无数，成为身体阅读的高手，从此写作，并成为一代著名的女作家。
　　我甚至替这个女人想好了接受采访时的第一句话：我很感谢第一个骗我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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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这样说，并不是鼓励男人都无耻去，都骗女人去。
　　我只是想模糊掉大家的思维惯式。
　　我只是想告诉大家，你把你的钥匙插进你家的门里，忽然发现插不进去，不要第一时间就报警，认为家里的锁被人做了手脚。极有可能会出现下面的几种情形：第一，你上错楼层了；第二，你拿错钥匙了；第三，你老婆把房子卖了。

三郎

之二: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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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时的想法，差不多都被我们杀死在脑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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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经常渴望做一个采访，找上千的饥饿的人站在一块面包前接受我的采访，让他们说出他们临时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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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时的想法经常会帮助我们减轻对时间的在意，觉得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被时间运输到它们应该抵达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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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没有这些临时的想法，那么，我们坐在医院里等人，就会一直觉得，那个医生一直在重复着自己的动作，那个病人的表情不会改变地挂在他的脸上，走廊里的灯光像在梦中一样。
　　??可是，多数情况下，我们不会顺畅地被时间挟裹。
　　??我们看到医生会想到血流和疼痛，看到牵手走在走廊里的夫妻，会想到爱的扶持和不离不弃，看到呕吐的病人会想到好好活着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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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时的想法帮助我们充实心灵，让我们联想丰富地理解爱、理解暗示、理解体贴和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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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的，临时的想法，也会吸引我们走向路边的树林、西瓜地和充满冒险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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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经常试图探索一个结果之前的一个小时里，主人公在做些什么。他手里的道具是什么，他遇到了什么样的人，他的情绪是怎样的，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我想知道一个幸福或者不幸的结果到底是缘于一个小时前的某一个临时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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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苹果无数次地砸在人们的头上，但砸在牛顿的头上就有了不同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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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时的想法常常给这个世界带来色彩丰富的结果。
　　??长期想杀人的那个人极有可能在一个临时的想法的压迫下，改变了自己的初衷。
　　??而长期善良而温厚的那个人却极有可能在一个临时的想法下变成了杀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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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一秒钟之前，我临时想去卫生间，我不知道，这样一个临时的想法，会帮助我认识到什么，又会帮助我避开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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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时的东西，那么丰富，又那么未知。

三郎

　之三:依次类推。

　经常看到这样的真实世界，安静而美好的苹果总逃脱不了虫子的侵略。
　　苹果呢，它仿佛没有欺负的目标，它只能挂在那里不动。它不可以咧嘴喊叫，更不可以跑到另外一棵柿子树上和一个害羞的柿子讨论身体的痛。
　　我很早的时候就决定，如果我有一天被挂在苹果树上，那么，我一定做一个坏苹果，我要把自己弄得臭一些，我拒绝微笑，我甚至还争取在下雨天的时候尿尿，总之，我要做一只坏透了的苹果，那么，就不会有虫子来欺负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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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现实生活中，我并没有如愿以偿。
　　我有个哥哥，他热爱和人打架，他喜欢把别人打倒在地以后骑在对方身上，可是，他并不如意，那个被他打倒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不答应他的要求。我的哥哥，只好从那个孩子身上下来，然后趴在地上，说，我来给你示范，你只需要边爬行边学羊叫就行了。
　　尽管他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但最终还是没有得逞，那是一个腼腆的孩子，他将头抵着我家后面的一棵树上，一声不吭，等到我哥哥累了，扬长而去的时候，他竟然跑到我面前把我按倒在地上，他打不过我的哥哥，只好拿我来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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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我的人生思路第一次被打开。
　　我并不生气，甚至还试图边爬行边学羊叫上几声。
　　我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那么讨好一个欺负我的人，他骑在我的身上，恶狠狠地诅咒我哥哥。他这样移花接木的发泄打开了我的思维，让我知道，在他的意识里，他是把我当成了我哥哥的。既然我是我哥哥，那么，我也想虐待我哥哥，我哥哥不但欺负别家的孩子，他也欺负我。
　　于是，我就把被别人骑着的自己当成了我哥哥，拼命地逼着自己爬行，拐弯时撞到小树，学羊的叫声。
　　那是怎么曲折又哲学的一个童年细节啊，我想到一个被虫子破坏掉的苹果，它在外表上凌若无其事的样子，等到我们吃的时候，它突然打开忧伤的内心，把痛苦的记忆一一释放，让我们尝到苦涩和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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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痛苦或者不幸可以依次类推到别人身上。
　　我哥哥欺负了后街的小胖，小胖就欺负我，我在下午的时候就欺负对门的赵四儿，而赵四儿又找到前街的国子，国子欺负邻居家的女孩儿，女孩儿欺负的对象成了未知。
　　我其实观察了很长时候，我想弄清楚，从我哥哥欺负小胖开始，这一场像流水一样的游戏是如何结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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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可惜，我们很快就又被另外的事情吸引，或者偷瘸腿老李家的甜瓜，或者在后街看电影的时候看到了被某叔叔打开的乡村乳房。当然，最有可能让我们痴迷的，是看村东头的一只狗和村西头的一只狗的恋爱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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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无法仔细又准确地描绘出我曾经受过的伤害。
　　那些被侮辱的和被损坏的青春，都像是一只挂在青春枝头的苹果一样，外表看起来光滑而满面羞涩。可是内心里却有一只类似于欲望的虫子来回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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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希望有人把这只虫子拿走，还我一个光滑而坦荡漾内心。我又害怕有人将这只虫子拿走，这样，我的命运就像任何一只完美的苹果一样，被别人轻易地挑中，吃掉，只剩下忧伤的内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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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静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周末，我经常会把自己想像成另外的东西，譬如一棵树，譬如挂在树上的苹果。为了完成这样的一场比喻，我甚至借助于很多电视剧或者电影情节来启发自己。
　　我在想，如果小时候，我可以欺负对门的赵四儿来转移来自身体或者心灵上的疼痛感，那么长大了以后，我又该如何缝补自己与社会与生活碰撞时留下的伤口。
　　是任那无名的恼怒一点一点地在内心里垒积起来遮住我观察事物的视线，还是随时把这些不平和很屈平和地装入盛放垃圾的袋子里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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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点一点地积累，像忍受那只虫子在内心里游走的苹果一样，是一种牺牲精神，就让虫子把自己的内心吃掉好了。这样虫子就可以少破坏另外一只苹果。这是其中的一种解释。
　　而随时准备着把进入心里的虫子清除掉，让那些巨大的痛苦被众多的苹果平分掉，这样，我们这些受过虫子纷扰的苹果遇到了一起，就可以相互一笑，轻易地解释出我们的成长所必须经历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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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一生经常是这样：向左走向右走都可以到达那个有着丰富节目的剧场。
　　自以为聪明的人走了左侧的捷径，他们按时到达剧场，观看了全场的节目。而那些笨拙的人沿着右侧的路，遇到一条无法趟过的小河，他们不得不转折走更为遥远的路途。等到他们赶到剧场的时候，节目已经结束了。
　　看完节目的人当然有资格嘲笑这些笨拙的人。
　　可是从长长的一生来说，这些走了曲折路途的人们，所看到的风景，远远比剧剧场里的内容更重要，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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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样想的时候，觉得已经收获的东西并不重要了。因为，我付出了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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